于茫茫人海中，想要寻找一个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更何况是生逢乱世。
宋栖梧在南京城里寻了三天，就连肖楠的亲戚，都不知道她们一家子究竟去了哪里，既如此，终究是一无所获。
不过在寻找肖楠的同时，宋栖梧也发现了许多不同寻常的现象，城里来往的车辆不绝也就罢了，她甚至还看见政府人员再往车里搬一摞一摞的文件，大有搬家之意。
难不成南京才刚刚经历了一场空袭，整个国名政府就要迁都不成。
宋栖梧将这件事同沈朔言说了，他也觉察到这件事的不简单，原想着去打探一下消息，却不料，第二天，钱朗便与世长辞了。
他的病情严重，发现了以后送过来，就已经是极其危险的症状了，奈何治疗费用迟迟交不上，他便不再来医院。
后来，还是他的某个远方亲戚，替他缴纳了费用，钱朗才得以在医院度过这最后的一段时光。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晚上，钱朗破天荒的多吃了半碗饭，拉着沈朔言靠在床头上面说话。
那晚的月亮也格外的圆，照的他的脸，也没有那么蜡黄了，钱朗靠在枕头上，轻叹道。
“真真是虚度光阴啊！当初就应该学你去从军，再不然就投身政坛，为国民做一番大事业。
反正到头来终归是个死字，总好过这样默默无闻的死了好。”
沈朔言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知道他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心下涩然，却还是笑道。
“你自幼就孝顺，肯定不愿意让家里人担心，难道我们在战场上搏命，就算死的轰轰烈烈了，
那家中老母妻儿，又该怎么办？”
从他们入军校的那一刻起，教官便告诉他们，从此以后，生死就已经置之度外了，每次上战场杀敌，都要抱着为国献身的决心。
这是每个军人必上的一课，也是他们必须要面对的一个问题。
钱朗伸手，拍了拍沈朔言的肩膀。他的手背，因为长期扎针而遍布淤青，原本就孱弱的身躯，更是连一丝的力气也无。
可即使是如此，他还是努力的，想装作无事人一般的，在拍一拍兄弟的肩膀。
“我这一辈子就是被孝顺连累了啊，若非这样，怎能落到这个地步。
肖楠，她真的一点消息也没有？”
钱朗并不傻，宋栖梧来了几天了，肖楠却没有任何的消息，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消失了。
沈朔言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好友的这个问题，钱朗和战场上的兄弟们不一样，他们都有心理准备，面对死亡，顶多也就是不甘心和担忧而已。
可钱朗，他不过就是一个文弱书生，父母俱亡，又落魄至极，他不过是想再见到爱人一面，这点卑微的要求，沈朔言却无力为他达到。
“她是真的厌弃我了啊……”
宋栖梧揣着刚从电报局带过来的信，一进门就听见这句话。便道。
“肖楠回信了，不过现在到处都在打仗，路走不了了，她来不了，就给你写了一封信。”
宋栖梧将电报递给了钱朗，因是电报，那上面并没有写多少字，只大概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嘱咐钱朗安心治病之类的云云。
钱朗含笑看完，道。
“宋小姐，你又怎知，她现下在陕西？”
宋栖梧知他不信，只好如实相告，反正眼下国共合作，共党也不再是一个禁忌话题。
“肖家原本就是红色资本家，肖楠本人，也早已经是共产党员。
眼下共党的革命根据地就在延安，我托了在陕西的故友寻找，终于在今天，给了回信。
不过我没和肖楠说你的病情这么严重，只说是普通的肝病，你也知道，南京毕竟是敏感的地方，她的身份，不适合来这里的。”
钱朗点头笑道。
“她一走就再无音讯，眼下既然知道她一切都好，我自然也就放心了。
送不送我的，倒是不打紧，免得到时候她又要哭了。”
钱朗微笑着看向外面的月亮，半晌才道。
“她本来不爱哭的，可遇到我以后，好像一直都再哭。”
那也是钱朗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此后没有过多长时间，他便被推进了抢救室，而后，医生宣布了他的死亡。
沈朔言是见惯了死亡的，同宋栖梧的唏嘘不已相比，处理起丧事，他显然更加的熟能生巧。
按照钱朗生前的说法，他死后，不入钱家义地，只随便的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就是。
宋栖梧托了之前茶庄的伙计们，寻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就在距离茶庄不远的地方，沈朔言和宋栖梧，连同送葬的人一起，将钱朗安置了之后，便下了山。
人的生死，总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有知己于坟前洒上一壶酒，或许也算是慰藉此生了。
“那电报，是你写的吧。”
钱朗临死的时候，手里都在紧紧的拿着那封电报，刚刚在钱朗的坟前，他烧那封信的时候，宋栖梧的表情，已经出卖了她。
“陕西和南京，怎么可能互通的了电报，好在钱朗一直在生病，不知道国共合作后的这些事情，不然的话，你以为你能骗得了他。”
宋栖梧低着头，欺骗将死之人，的确算不上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可钱朗临时之前，那副心事已了的样子，她又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做错。
“肖楠早已经不爱钱朗了，不然也不会消失的一点踪迹也没有，中国那么大，她不想出现，谁能找得到？
钱朗眼看着就是将死之人了，我也就只好学着肖楠的语气，给他一个安慰了。”
沈朔言沉默着走在前面，一言不发。
宋栖梧摸不准他的心思，便道。
“你觉得，我不应该骗他，是吗？”
虽然，这招看起来，的确挺损的啊。
突然，沈朔言回头，一脸的正色。
“栖梧，若有一日，我牺牲了，你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的答案，宋栖梧也在心里想过很多次，最初她也曾恐惧过，担忧过，可现在，在经历了最普通的生老病死之后，她对于自己的丈夫，更多的，是一种敬佩和敬仰。
“我会养大孩子，好好生活，等到百年后，再和你相见。
”
宋栖梧看向沈朔言，眼里带着坚定的神色。
“沈朔言，我们生个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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