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就这样开下去了；他们现在拿他的秃头开起玩笑来，在开玩笑方面，我不久就远远落在他们后边，因为他们单是关于他的秃头，就讲了二十来个不同的俏皮话，这些俏皮话在人们的想象中引起极其滑稽可笑的形象，就使用的比喻的新颖大胆来说，也一个胜过一个。尤蒂特看到这些二流子们互相攻击，不禁大笑起来，那个被攻击的人一见这种情况，就向她开火，想借此从炮火中脱逃。她坐在那儿，身穿一件朴素的褐色衣服，胸前垂着一条白围巾，微微露着她的美丽的脖子；脖子上戴着精美的金项链，被围巾遮盖着；此外，她没有戴任何首饰，只有头上美丽的褐发为她增妍。那个秃头的人眯缝着眼睛，唱道：
我的宝贝，你的雪白的脖子
周围绕着一条纯金项链，
一直垂到你的胸前，
通到你那颗虚伪的心坎。
尤蒂特迅速回答道：“为了让您忘掉我的雪白的脖子，我也要让您听一听咏一件白东西的歌！”说了这话，她并没有唱，而只是以悦耳的声音说道：
如今真是世风不古！
卢娜[6]原先那样贞淑，
现在白天向老罪人头上送秋波，
嘲笑我们这些可怜的孩子无可奈何。
月光啊，你好没羞！
黑夜里，我打开窗户，
看卢娜走向何处；
原来，她竟敢在我家门槛上放光，
我气冲冲地把水泼在那片发白的地方。
月光啊，你好没羞！
尤蒂特的母亲已经死去，自从母亲死后，她因为感到无聊而常干买外国彩票这一类的事，还中过一次彩，发了几千古顿的财。所以，她在那些大大小小的财迷们的心目中，现在是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好的猎取对象，那个秃头的人向她借过几次钱，她都笑着借给他了，他就认为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她得到手，结果，她却照样笑着把他击退了。上面那个歌儿甚至还仿佛影射着他求婚时经历的一桩倒霉的冒险事件。因为，另外那三个人眼睛放出炯炯的光芒，极力闭着想要笑出来的嘴，面面相觑，露出心照不宣的神情，开始低声哼唧着；
哼！哼——哼！哼！哼！
哼！哼！哼！——哼！哼！哼！
这一阵哼唧的节奏诱惑力非常大，使得我也随声哼唧起来，觉得自己能和这些嘲笑者一起唱，心里确实得意扬扬。——这时，酒吧间灯火荧荧，充满了肃静的气氛，我们又严肃又自在地把这种奇异的节拍继续下去。尤蒂特发出爽朗的笑声，喊道：“啊，你们这些孩子气的家伙！”我们一听这话，就大声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那个被嘲笑的人却向四下里窥探，冷不防从喊得声音最大的一个嘲笑者的僧衣里面抻出露着的一张报纸，把上面的标题：“基督教周报，保守的大众新闻”念出来。现在嘲笑的矛头指向了这个冷不防被人抓住辫子的人，这个人的弱点就是他的保守主义，对于这种观点，他既没有能力充分加以说明，也没有能力为它辩护。保守主义这个名称是近来才流行的，一些先前态度暧昧的人，被贴上这种标签。那个秃头的人要求这位保守主义者说明一下，既然自称是保守主义者，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后者想装出对待这个问题态度极其严肃的样子，板着脸表示不愿意谈政治。但是另一个人喊道：“这在伊甸乐园里就已经有了说明了！当初亚当给各种动物起名字时，其中就有一个小心翼翼地摇动着耳朵说自己是保守主义者；它却说不出理由来，亚当就说：‘你就叫驴吧！’”那个保守主义者听了这话，气得就把他的真正理由，也就是他的固执的想法，一股脑儿都端出来了，他责备激进主义使葡萄酒味道变酸、价钱提高。要是还想喝一杯又甜又便宜的酒，就只有到老古板们为了避世藏身而悄悄儿去的那些偏僻古老的饭馆里才能喝到。“你们就到你们那些赫赫有名的、政治上进步的饭店老板那里大喝其激进主义的廉价的淡酒去吧！”他喊道，“我是和那些老古板站在一起的！”因为这些责难的话确实有符合实际情况的地方，所以另外那三个人也怒火中烧，骂这个保守主义者是造谣中伤者，极力向他证明，如果没有激进主义，好酒也罢，坏酒也罢，他都连味也闻不到；说他本人连当保守党的走卒都完全不配，他从他所拥护的守旧派那里得不到赏赐给变节者的提神补血的美酒，只能在后腰上挨他们的皮鞋踢几脚。这番话引起了一场激烈的争吵，这些先生在争吵中针对对方的主义、实情和党的领袖互相谩骂，谩骂时，接二连三地使用了中肯的、有特色的词句、比喻和成语，任何戏剧家为描写人民群众的场面，都未必能够想出比这些更中肯、更有特色的表达方式；甚至记录这些词句、比喻和成语，都似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些妙语都是从时而是真实正确地、时而是恶意地想出来的，但总是以实际情况和人物为依据的假定中，那样轻快地、像闪电一般产生出来的。从这场舌战中，确实找不到一篇社论或者演说的材料；然而，人们还是可以看到，人民群众以自己的方式进行多么独特的批评，那些在讲台上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向台下喊“诚实、善良的人民”而预想人民会对他们表示太善意、太天真的热情的人，是多么自欺欺人。人民群众甚至把杰出的人物的外貌、积习以及肉体上的缺陷和这些人物的言行密切联系起来，认为后者只不过是前者的必然结果，简直使人觉得，这些没有学问的，但富于想象力的老百姓好像都是极其相信相术的人了。不少的头面人物在这里被塑造成滑稽可笑的或者令人毛骨悚然的形象，塑造得活灵活现，历历如在眼前，甚至那些为他们辩护的话，假如他们本人听到，也会引以为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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