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让我站了一会儿，不肯接这张纸；当我刚要向左转时，她才赶快把纸接过去，扔在身边的桌子上。
这时，我的玩笑开完了，力图斯斯文文地从园亭中走出来。我又开玩笑地鞠了一躬，向大家告辞；姑娘们全都彬彬有礼地站起来，面带着又嘲笑又客气的表情，欠了欠身放我走开。嘲笑的原因是她们没有能够使我对她们屈服和甘拜下风而产生了那种女人味道的怨恨；客气的原因是我的行为引起了她们的敬意，因为那幅画和写的那封信固然证明存在着一定的爱慕之情，但我在公开受审时却善于保守秘密，在开玩笑的外衣的掩护下，不仅使我个人、而且使安娜完全保持着承认自己愿意承认的事情的自由。
我踌躇满志地回到我已经布置成为我的工作室的小阁楼里，沉浸在极度的幸福中，像做梦一般迷离恍惚地过了短暂的一个小时。我觉得安娜从来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妩媚可爱，一方面，我的自私心认为她是再也逃不出我的手心儿了，同时，我对她那种弱不胜衣的姿态简直觉得可怜，不禁对她感到一种温柔的同情。但我不久就又出动了，因为九月天的太阳已经开始西下，我悄悄地走向花园里，想给今天的胜利锦上添花，看看能否得到自从美好的童年时代以来初次送安娜回家的机会。但她已经离开这里，独自翻过那座山回家去了。表姐妹们已经把她做的针线活收拾起来，故意做出非常心平气和、泰然自若的表情。我在空桌子上望了一眼，但我并没有敢问，安娜真把那张纸带走了没有，接着，就怀着烦闷的心情顺着山谷向上走去，走进苍茫的暮色中。
事后最初的几天，安娜没到我们这儿来，我也没敢到小学教师家去；她现在手里有我写的一封情书，所以我们俩都受到拘束，由于我充分体会到这样向她表示爱情所具有的可怕的力量，所以我觉得我们的行动更困难了。一天一天地过去，我的踌躇满志的自信心又消失了，尤其是因为我没有听到任何人提过凉亭中发生的事，也没有看到过这件事留下的一点痕迹，这时我正要赌气把自己的内心世界封起来，可巧我在紧急关头作为借口的小学教师先生的命名日真正到了，表姐妹们宣布，这天晚上我们大家一起去他家向他祝贺。现在我才重新看到我的画，它已经装上非常精美的镜框。原来，姑娘们发现一幅破旧的铜版画上装着一个狭窄的、雕刻得极其精致的木框子，这框子大概已经有七十年的历史了，上面的一个细木条上刻着成排的、一半一半地重叠着的小贝壳花纹。框子的内侧刻着一条由四方形链节构成的细锁链，外侧刻着一串珍珠。村里装玻璃的工人会各种手艺，尤其善于修理旧式盒子上的古旧的涂漆细工，他使框子上的贝壳呈现出发红的光泽，在链子上镀金，把珍珠涂上白色，然后选了一块又新又亮的玻璃安装在框子上，当我重新看到自己的画，发现它被这样装饰起来时，不禁大吃一惊。村里所有看到这幅画的人都赞叹不已，尤其是我画的花鸟以及给安娜做首饰的金手镯和宝石，还有我虔诚细心画的头发和雪白的皱领、她的美丽的蓝眼睛、红得像玫瑰似的面颊和红得像樱桃似的嘴唇，这一切都合乎那些想象丰富的人们的心意，他们看了这富于变化的各部分，感到赏心悦目。肖像的面孔几乎是没有看着本人画成的，所以没有阴影，这点倒使他们更喜欢它，虽然这种被大家视为优点的画法，完全来源于我的无能。
我们出发时，我不得不亲手拿着这件作品。太阳光从明亮的玻璃上一反射出来，就证实了这句俗话：线纺得再细，终究逃避不了阳光。我不得不小心谨慎地抱着镜框，看起来就像满头大汗地把一幅圣坛上的画像运过山去似的，姑娘们每逢回过头来望我，都说一大堆俏皮话。但是小学教师表示出来的喜悦，足以弥补这一切和失去这幅画的损失，尤其是我已经下定决心再给自己画一幅更美得多的安娜肖像。大家尽兴观赏了这幅画以后，就把它挂在有管风琴的大厅里的沙发椅后面的墙上，它看起来就像神话中的圣女像似的，这样一来，我就俨然是这天的最受欢迎的主角了。
注释：
[1]拜占庭绘画是公元五世纪以来东罗马帝国的、主要为希腊正教服务的宗教绘画，具体表现在教堂内用各种彩色玻璃嵌成的灿烂夺目的图画以及圣像和微小画像上。
[2]欧美人常以圣徒的名字命名，该圣徒的节日即为本人的命名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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