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早晨起床的闹铃是六点钟，她动作很快，收拾好自己骑车来到学校的琴房楼下时，还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人。正巧自己班的班长尚小月也在。
尚小月却一眼都不看她，气势汹汹地率先拿了琴房钥匙，径直上楼去了。
因为来得时间差不多，俩人的琴房竟然凑巧是在隔壁，半夏刚刚才进门。隔壁的小提琴声便仿佛宣战一般，汹涌澎湃地传了过来。
“原来班长准备的曲子是柴小协啊。这气势可真强，好像机关枪一样，幸好这枪口对着的不是我。”
坐在对手的枪林弹雨中，却毫不自知的半夏不紧不慢地在琴房里坐下。做贼似地从书包里取出两块半熟芝士，悄咪咪地咬了一小口，幸福地嘿嘿笑了起来。
最近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家里经常莫名多了许多东西，比如这种时不时摆在桌上的小蛋糕和水果，还有一些口味很好的小零食。
会不会小莲除了能变身成守宫，还能变成乌鸦之类的动物啊，于是天天把他觉得喜欢的小东西叼回家里来。半夏这样想到，毕竟他们都是黑色的。
她怀着一点心虚的罪恶感，虔诚地将手里的食物认真吃完。
吃完了早餐，擦干净手，给琴弓打上松香，她才开始自己的练习，很快便听不见周围的一切，沉醉进自己的琴声里去。
沉迷在自己演奏中的半夏，根本没有注意到，隔壁那来时有如战鼓，慷慨激昂的旋律在她的琴声里，慢慢变得怯弱，逐渐低迷。
***
上午的音乐教室里，小提琴教授赵芷兰叹了口气，
她温和地打断了在自己面前演奏的尚小月。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孩子。你本来是炫技派的。今天的风格，却完全变了。”她摇摇头，“还有，你的样子，看起来很疲惫。你不应该把自己搞得这么疲惫。”
她和尚小月的父亲尚程远相识多年，一直特别关照这位自己多年好友的孩子。
尚小月在这位几乎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老师面前，微微有些红了眼眶，
“有一个人，她特别地让我讨厌。”她咬住嘴唇，低下头，“虽然很讨厌，可又让人总是忍不住去看她。因为她真的很强，她拉出来的曲子，凄美而动人，直抵人心，我怎么也表达不到她那种程度。”
赵芷兰看着她，“所以你把自己一直走炫技路线的柴小协，改成了抒情风格？”
尚小月避开了老师的目光，点点头，小声说道，“父亲说我，没有找到自己的音乐。我……我就想学一点她的那种技巧。”
赵芷兰看着眼前这个从小便心高气傲的孩子，慎重地斟酌了语句，“小月，老柴的这首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你听过哪些版本？”
尚小月微微一愣，掰着手指道，“海菲兹的，奥伊斯特拉赫的，米尔斯坦，哈恩……基本有名的音乐家的，我应该全都听过了。”
“那其中，你最喜欢谁的风格呢？”
“嗯，”尚小月想了想，“海菲兹是炫技派的极端，奥伊斯特拉赫基本是抒情路线的顶峰。他们都是大师，大家对两种风格也各有褒贬，我说不好谁好谁坏。”
“你错了，小月。”赵芷兰摇摇头，“你今天回去，可以冷静地再听一听这二位的作品。海菲兹不仅仅是炫技，曲子里更有着他的孤峰冷傲。奥胖也不只有着媚俗的抒情，这俩位的演奏之所以能被称作‘极端’，乃是因为他们有着属于自己的格局，和对于音乐的独立理解。”
”尚小月一开不明白老师和自己说这些的用意，听到这里方才如雷鸣在耳，呆呆地立住了，眼里慢慢重新有了光，“属于自己的音乐格局？”
“小月啊，”赵芷兰语气里多了几分感慨，“老师时常看见那些关于柴小协的音乐评论。他们提到演奏家的时候，时常会在演奏家的前面冠以性别。“女”小提琴家拉不了柴小协，她们抒情是够了，炫技和气势远远不足。”
她站起身来，收起教案，在尚小月的肩膀上拍了拍，向外走去，
“直到我教到了你这个孩子，你的技巧和气势时时让我惊叹。我就时常在想，将来或许会有一位小提琴家，让他们不能再发出这样以性别区分艺术的言论。”
在她离开教室关上门之后，安静的教室里重新响起了黄金一般明亮的琴声。
从楼下路过的晏鹏抬起了头，站在转角处聆听片刻，苦笑着摇了摇头，“什么嘛，月亮依旧高挂在天空，永远也掉不进水沟里。倒是我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
中午吃午饭的时候，潘雪梅和她聊起了尚小月，
“班长这几天简直疯了，早上六点就起床直奔琴房去了。晚上熄灯前一刻才赶回来。我们年段只选一个人，她大概拼了命也不想输给你。”
“嗯，我早上在琴房遇到她了。”
“对哦，小半每天也起得早呐，”潘雪梅突然想起，自己这位看上去漫不经心的好友，其实也是常年如一日，第一批拿琴房钥匙的人，“果然天才都比我等凡人更努力啊，看来我也应该加油了。”
半夏就笑她，“瞎说什么大实话。”
潘雪梅在食堂打了饭菜，顺便帮半夏多打了一碗排骨汤。
“明天就是系里的选拔赛了，你会不会紧张？”她把汤推到半夏面前，咬开自己的筷子，“夏啊，班长确实很强，但你也一点不差。我唯一担心的就是怕你上台的时候，能发挥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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