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耀又吃了两口，感觉食不知味。一低头，就看到绿萝还跪在那里抹眼泪。紫樱则是垂手低头，戳在桌边也不出声了。
“起来说话。大早上的，好像我这个主子在拿你们出气一样。”凤耀叹了口气，亲自伸手扶了绿萝一把。
绿萝这才站起身来，挪到凤耀身边低声道：“公主知道，我们姐妹是陈家的家奴，一辈子也脱不了奴籍的。能跟着公主真心是我们的造化，不敢奢求别的了。”
绿萝说的陈家，就是皇上身边太监总管陈公公和凤耀乳母陈嬷嬷的本家。所谓“奴大三分势”，陈家虽然都是做奴才的，但跟着的都是了不起的主子。
陈家在外面也有自己的宅子，自立门户培养了不少的佣仆，各个都是精明、圆滑的人物，又都最懂得宫中的禁忌和暗礼，自然能助主子在圣上面前讨的欢喜。所以凡是些皇亲或大臣们，都以能有个陈家的奴才为荣，就跟请个厉害的师爷便于行走官场是一样的道理。
而绿萝和紫樱姐妹俩的父母，就是陈家的家奴，她们姐妹是家生子，一生来就要做奴才的。不过陈嬷嬷将她们看中了，才弄到宫里服侍凤耀，这也是极大的荣光和好处了。
所以现在听凤耀说要把她们嫁出去，绿萝还当是凤耀要赶她们走。家奴被主子赶走了，虽然表面上是得了自由，暗地里却是失势了。以后不管是在陈家，还是在一班的佣仆面前，她们、连同她们的父母都要被排斥的，被人说没本事伺候主子，这就是天大的错处了。
听绿萝说着话里都带着哭腔了，凤耀才道：“好好的怎么还哭起没完了。就算嫁人，也是嫁给小四，做个家奴好不好？别哭了，不是说了一早上听琴吗，叫小四去吧夙君卿请来吧。”
绿萝这才收了眼泪，连声答应着，转身就去找小四了。待走到门口才回过味儿来，回头看了凤耀一眼，脸却已经红了，羞道：“我不去找小四了，让紫樱去吧。”
紫樱这么半天没吭声，待到绿萝叫她了也是才回神。恍惚的“啊？”了一声，这才魂不守舍的出门去了。
倒是绿萝有些诧异，喃喃道：“这丫头怎么了？平时那么多话，刚刚也不听她帮忙讨饶。”
凤耀看着紫樱的背影，眉头不经意的皱了皱。转而吩咐绿萝把早点撤了下去。
不一会儿，紫樱却是领着小四回来了。小四一见凤耀就施礼道：“夙先生在花园的亭子里摆下了琴，请公主移驾过去。”
“知道了。”凤耀这才知道，原来夙君卿不但弹琴有讲究，还要挑地方的。这样的人真是奇怪，但也确实有趣。
待凤耀来到花园里，远远的看到那座花亭，心中竟然莫名的一舒，像是嚼了一口清凉的薄荷糖丸似的，把个胸肺间的浊气都排解了。
只见夙君卿已经在花亭中央而坐，左手一只花梨木的花几，上面放着的就是昨日夙君卿选中的那只沉木的香薰炉；薰香已经点燃，那精致的镂空盖子散发出来的香烟正似紫气飘渺，时而凝成一团围在夙君卿周围，时而又轻轻飘散，仿佛是一朵彩云飞回了天际。
这一幕看在眼里，虽然是简单的一琴一人，但与迷离的轻烟随和，被周遭的鲜花、绿树相衬，俨然是一幅画卷在凤耀的面前展开。
而夙君卿此时脸上正色庄严，看着琴的眼神就像是在与琴低低的诉说，那神情都带着无比的专意。
听到凤耀的脚步声，夙君卿抬头一笑。笑容里有等待和邀请，虽然没有起身相迎，但凤耀看出他眼中的恭敬意味比起身施礼还要正统。
但走近了凤耀才发现，夙君卿那清澈如水的眼中带着条条的血丝，就好像一早上看到的兰儿一样。精神虽然极好，看面色微微发白，显得有些憔悴了。
凤耀坐在花亭一边，柔声问道：“怎么，换了屋子睡不着吗？”
夙君卿笑着没答话，又低头轻轻抚弦。小四却在一边低声回道：“夙先生昨晚就开始准备了。先是在园子里挑了好几处地方，最后才选中了这花亭。沐浴更衣后就将琴摆在了这里，整晚都在调琴，片刻也不曾休息。”
整晚都在调琴！凤耀再看向夙君卿时，才明白了他为何憔悴，又为何如此庄重了，原来他心中对这一曲如此的在意，以至于到了不眠不休也要专意为之的地步了。
他究竟是琴痴，还是……情痴？
凤耀正愣愣的想着，忽然感觉意念中神魂一动，随即耳畔就传来似飘渺又似迷离的琴音。
凤耀还从未听过瑶琴可以弹出这样如梦似幻的曲调来。而且琴音入耳，虽然清晰又似远在天际，有一种渐行渐远，又丝丝勾魂摄魄的朦胧醉意，轻袅袅的渗透进了自己的神魂之中。
再抬眼，凤耀发现夙君卿的周身都在那紫雾迷离的香烟缭绕中，犹如飞升入仙一般。俊脸上的肃穆与眼眸中的浓情都显得如此的专注；就连那紧抿的唇瓣都透出一股柔中带钢的写意来。
然而，那琴音却又不是总这样飘忽天际一般的远，渐渐由远及近，化作一团火焰般，燃烧跳跃着在凤耀的周身飞舞。那火中忽然耀出一只金色的凤凰，飞舞九天，傲游神州。金羽彩翎，孤傲神骏，凤凰于飞，百鸟朝凤。
这只琴谱弹了足有半个时辰，当最后一个琴音收住时，凤耀知道这琴谱为何没有名字了。不，不是没有名字，而是名字根本不必写自己就该知道。
以凤为题，耀舞九天，此曲应名为《凤耀》啊！
原来夙君卿昨日“说”的没错，弹过便知。只要用心的去听这首曲子，那便是只有这一个名字可以与此曲相合。不需多言，不必去写，就是“凤耀”二字。
凤耀就看着面前的夙君卿愣愣的出神，仿佛三魂七魄都在那琴声中与那只耀眼的凤凰一同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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