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孚敬此时真的有些慌乱，强装镇定地出言询问道:“皇上，平乱侯一心为国，如此行事是不是……”
“不要胡乱猜测！这是朕对他子弟的一个考验！”
“朕问过不少肱骨重臣，他们对这批王学门徒褒贬不一，朕想要委以重任，却也不得不慎重考虑。”
“此事暗中进行便可，尤其是他们的言论，悉数记录下来，朕想看看他们是否值得朕如此兴师动众！”
圣天子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张孚敬不得不从命。
即便他心中慌如老狗！
考验？
应该是“忌惮”吧！
张孚敬暗叹了口气，对于平乱侯王守仁一生坎坷的仕途叹气。
这位开创了一代阳明心学的宗师，却为世俗不容，朝堂打压他，圣天子忌惮他，他该何去何从？
可能等到京师三大营整顿完毕，就是平乱侯被剥夺所有权力，沦为如同勋戚子弟那样的闲散人员。
张孚敬前二十载学习程朱理学，深受其影响，于科举大考中大放异彩，百尺竿头仅差一步！
因此前二十载的张孚敬对于程朱理学推崇备至，视其教义为人生准则。
但就是这一步，硬生生地卡了他后半生的二十七载！
而正是这二十七载的漂泊时光，令张孚敬见识到了文臣集团粉饰出的太平盛世下潜藏着的血与泪！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用这句诗来形容如今的大明帝国最贴切不过！
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而朝臣却在钟鸣鼎食、欢饮达旦！
这些朝臣，这些命官，正是由通过程朱理学的科举大考选拔而出！
这不得不令张孚敬对程朱理学产生了怀疑，对自己的前途产生了迷惘！
正德十二年，自己第七次科考失意，心灰意冷之下拜谒时任应天鸿胪寺卿的心学大儒王阳明，未想竟自此引为好友。
平乱侯王阳明先生的教诲张孚敬直到现在都历历在目，尤其是他的那句“知行合一”，更是给了张孚敬前进的方向与动力！
若是有可能的话，张孚敬也愿意如同方献夫这般持弟子礼，成为先生的亲传弟子！
但王阳明不愿意，当初他只叹息着说了一句:“你志不在此！”
当圣天子重新议定王守仁的平乱之功，并且破天荒地加封他为平乱侯，张孚敬是极为欣喜感动的。
这位文治武功的大儒终于得到了他原本应得的荣誉！
但眼前圣天子的这番交代，却令张孚敬的一颗心都揪在了一起！
他暗中监视王学门徒，那自然会有锦衣卫暗中监视王守仁！
圣天子对平乱侯的忌惮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张孚敬的勉强应答，自然躲不过朱厚的眼睛。
但他并未多言。
此举的确是一个考验！
不但对于王学门徒是一个考验！
对于他张孚敬同样是一个考验！
张孚敬曾经拜谒过王守仁，并且二人成为好友的事情朱厚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即便如今已是圣天子的朱厚也不得不感慨一句，这位现世圣人王守仁的魅力实在是太大了啊！
已经几乎到了无人能敌的地步！
方献夫去拜谒王守仁，直接成为了其亲传弟子！
席书去拜谒王守仁，同样成为了其亲传弟子！
没错，就是现任吏部尚书席书！
这个不声不响的老阴比竟然会是王守仁的亲传弟子，如若不是锦衣卫的密报朱厚都不敢相信！
原本以为王守仁入仕的得意门生仅有方献夫、江汝璧二人，却没想到暗中与当时已经成为吏部右侍郎的席书成为了师徒！
而席书更是无意间被朱厚提拔为了吏部尚书，仅仅因为他于大礼仪之争中站在了熜哥这方！
所以朱厚才会突然警觉王守仁这个老东西当初与自己结盟之时就不怀好意，与他朱厚自己同样不怀好意如出一辙！
若不是锦衣卫的谍部密探能力大大提升，恐怕还真挖不出席书这个老阴比的底！
由不得他朱厚不心惊胆寒！
若不是为了朝堂大局着想，朱厚是真的想要立马收拾了王守仁与席书这对狼狈为奸的老东西！
一个个的焉儿坏！
而桂萼曾在应天之时就接触过阳明心学，与不少王学门徒成为至交好友！
再加上眼前唯唯诺诺的张孚敬，朱厚除了感慨圣人无敌的魅力外也别无他法！
与自己这个假冒伪劣的“圣天子”相比，现世圣人王守仁的魅力实属无敌！
如若不是披着“圣天子”这层外衣，朱厚当真会忍不住对王守仁动手！
子曰：“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
“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
“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
当年舜为何能够成为天子？
便是因为他有大德，他有至高的威望，他是如同圣人般的存在！
除了让这样的圣人领导天下，其他人谁能配的上？
所以在一个大一统的帝国中，是不能出现，也不允许出现一位“现世圣人”！
这位圣人很有可能挑战天子的权威，威胁到天子至高无上的地位！
有一个充满了讽刺意味的典型例子，那便是篡汉自立的王莽！
他便是一位“现世圣人”！
当时权倾朝野的外戚世家王氏家族的王莽，乃是新显王王曼第二子、孝元皇后王政君之侄！
在族中之人生活侈靡、声色犬马、互相攀比之时，唯独王莽独守清净，生活简朴，为人谦恭！
并且他勤劳好学，行为检点，作风严谨，对内谦虚恭敬，对外结纳贤士！
于是他很快便声明远扬，成为了世人眼中的道德楷模，成为了一尊“现世圣人”！
而这位“现世圣人”之后干了什么？
大权在握的他大肆收拢民心，推行各项仁政，受到满朝文武、民间百姓的交相称赞，于是指使亲信将他比作圣人，彻底奠定“现世圣人”之名！
随后，不再掩藏野心的王莽便开始了篡汉自立，称帝建制！
一位道德楷模、“现世圣人”在权力的驱使下一步步成长为了一个霍乱大汉的逆贼！
如若不是“位面之子”汉光武帝刘秀拨乱反正，击溃了“穿越者”王莽，或许大汉帝国就此被其终结！
朱厚现在担心的便是，如今大明的这位“现世圣人”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王莽？
史书均是由胜利者书写！
他这只“小蝴蝶”轻轻扇动翅膀，已经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
而王守仁会不会是被他朱厚改变的其中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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