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归来》
很多时候罂燚都觉得这是她的命数。
命运让她在苏西身边长大, 让她成为苏西的得力助手并将全部的自我依附之后, 再狠狠地将其剥离。
即便如此, 在苏西混乱不堪的关系网中并没有任何一个位置是属于她的。就算有, 大概也是站在门外盯着风吹草动, 听着靡靡之音的走狗。
显而易见，她没有任何挽留的立场。
苏西走后，罂燚不觉得自己是人。她无事可做无家可归，在公园待了两天, 见着几只流浪狗。流浪狗又瘦又脏，因为缺钙而耷拉着两只可怜的耳朵, 每当有人牵着干干净净的小狗来公园散步时，流浪狗都会巴巴地看着，长长的嘴搭在麦秆似的前腿上, 满脸的渴望。
罂燚觉得自己和流浪狗没什么不同, 要说有, 大概是流浪狗还有好心人会丢根火腿肠，赏口水喝，而她得到的只是嫌弃眼神和绕着走的步子。
其实就这么去死也没什么不好，她一直都为了大小姐而活，如今大小姐已经不需要她了，她留在这世上的意义也不见了。她并不怕死，死亡不过就是双眼一闭什么也不知道, 说起来还略微轻松些。
暴雨的夜晚, 她站在一栋烂尾楼里, 看着远处紫色的雷暴在夜空中蔓延，空气里充满了下一刻就会炸裂的紧绷气氛，整个世界被震得摇摇欲坠，倒是个去死的好环境。
身下是被雨水冲得稀烂的泥石地，乱七八糟的工业废料堆在一起，从这儿跳下去轻松做个脑袋向下的姿势，应该能死得很干脆吧？
罂燚站在那儿踮了踮脚，做个预备动作，雨水打在她脸上，有点痒。
在死之前人都是会回忆，都是会有哪怕一点点舍不得的，她肯定会想起苏大，念起小时候住在后院的小房子里日日夜夜盼着苏大出现的日子。对世界唯一的执念就是苏大吧，闭上眼也只会看见她，和她并不多的温暖回忆会将走马灯塞得满当当——罂燚是这样认为的，当然，苏大并不是没在她脑海中出现。和预料的一样，回忆让她有点儿难过，只是有点儿奇怪，死之前最为宝贵的时间里，还有另一个人强行挤进了她的脑海里。
那个姓张的警察。
和张芹同居后，罂燚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张芹重要吗？刚开始好像没那么重要，只是觉得这个警察对她不太一样，似乎是除了苏西之外唯一正眼看过她的人。
为什么她能厚着脸皮来找张芹，而为什么张芹真的接纳了她？罂燚对于感情再迟钝也明白其中的缘由，张芹对她的好摆在眼前，两人见天儿的欲说还休，相敬如宾。没办法，谁让她杀了那么多人，少了一只眼睛面目狰狞，却还肖像着能爱上一名警官。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张芹经常在她面前透露些人性的阴暗面，好让她负罪感能少点。
“你还真别说，所有人成长的道路上都犯过错，像我就是。”张芹掰着手指跟她数，“小时候打架直接上板砖，烧过男生书包扎过男生车胎，剪过女生辫子丢过老师讲义。还有些更过分的暂时不说了，我还念着在你面前树立良好形象。”
罂燚抱着薯片窝在沙发里，膝盖套在张芹的睡衣里脚底还踩住衣角，整件衣服完全变形，张芹已经送她作专属睡衣了。
罂燚边吃边问：“这些完全无法和杀人相比。”
“我怎么没杀过人，我击毙过一个逃犯。”
“那是为民除害。”
“嗯，我杀过坏人，你杀过好人，咱们多和谐。”
罂燚被她逗笑，抱着腿歪脑袋靠在沙发上，柔软的长发搭在肩头，望着张芹：“你这是什么逻辑？”
“没怎么上过学的逻辑。”
“没上过学的是我。”
“我也差不多，大字不识几个，你名字就俩字，我一个都不认识，基本属于半文盲。”
“没发现你这么贫。”
“是么？以后多发现发现，姐是宝藏，用力挖，里面更精彩。”
两人心照不宣地同居着，很长时间里谁也没将关系彻底说破。张芹不是没努力过，但罂燚一直闪躲着，她并不觉得自己可以和普通人一样恋爱，恋爱对象还是像张芹这么好的人。
和张芹的事儿一直拖拖拖，罂燚的心和她的身体一样慢慢被缓慢平和的日子软化，尽管身体里还藏着未解的毒，但她一点都不慌张。
“接吻很笨拙。”在两人第一次接吻之后罂燚得到的是这样的评价，“不过脸和耳朵都红了，很可爱。”
罂燚觉得自己被戏弄了，可这种戏弄让她心里发痒——这是喜欢的感觉。
她喜欢张芹，喜欢看她微微皱眉淡淡地笑，张芹是个很耐看的人。
原来离开了苏大她也不是不能继续生活。
人生有时候挺残酷的。曾经死死握在手里比生命还宝贵的东西，失去时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莫过于一段日子过去，你发现它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失去了它，世界不会毁灭，你不会毁灭，甚至你能过得更轻松。
罂燚没有怀疑曾经的人生，更不会怀疑苏西。没有斩断过去，只是将曾经的自己和关于苏西的所有情怀一起封存起来。她想试着和张芹展开全新的生活，在平凡的城市中做一些最平凡的事，和好看又好脾气的张芹谈一场谁都经历过的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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