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最接近政治的学院。
“如果一个不该成为统治者的人，妄图成为统治者，那么她首先要做点什么？”
玛希双手交叉着，眼神和蔼，她面对着闯入这里的武装人员，决定开始她人生的最后一次授课。
她优秀的学生这么回答道：“修改《王位继承法》。”
那些军人们一点点退开，沙利叶从他们中间走出来。
他穿着黑色的长风衣，和三十年前一样年轻，看起来优雅而英俊，但是再也无法让玛希联想到天使了。他的头发已经变成了像斯洛那样的黑色，胸口的十字架换成了倒十字，曾经如月光般纯净的眼睛已经变成了夜的深黑。
玛希从容地点点头：“答案没错，但是要从宪法开始改，先改动宪法，然后才能再改动继承制度。”
“我们需要您这样的法学权威。”
沙利叶拉了一张椅子，在她面前坐下，两个人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三十年前。
现在与那时候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门口多了无数个全副武装，随时准备给她脑袋开个洞的军人。
“沙利叶，我以为我已经把自己的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了。”玛希喝了口水，外面的寒风灌进来，让这个年逾七十的老人不由地颤抖了一下，“法律是统治者的工具，我一直这么教导我的学生们，包括你在内，所以你们会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时间找到我。”
玛希又喝了口水，水也是冷的，灌进去之后一路凉到胃里：“但是对于和它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我而言，它是神圣的。我想跟你说说我这辈子最不学术的观点，沙利叶……法律是信仰。”
“法律是为了自由而诞生的束缚。”
“法律是人之所以为人，而不是其他处于蒙昧之中的生物的理由。”
“法律是不可以侵犯的，应该由它辖制王权，而不是由王权来辖制它。”
玛希的声音沉闷而缓慢，但是一字一句就如钟声般敲在所有人心底里。
“杀了我吧，我做不到你想要的事情。”
这位老者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双腿因为疲惫而微微颤抖。
她是这样的渺小，这样的衰老，但是当她以平和的目光环顾四周时，没有一个军人敢与她对视。
今夜，这个离政治漩涡最近的学院里，人们又要面临一次抉择。
是屈从而生，还是反抗而死，都早已在他们信念中注定。
“我很抱歉，不过……”
沙利叶微笑着起身，他眼睛里的暗色看不见底。将仁慈挥霍殆尽，从徘徊于光暗到坚定地走向永夜，他终于成为了毫无怜悯之心的堕落天使。
漆黑的羽翼张开了。
“有信仰真是件好事。”
他用曾经保护过人类的力量来夺走人类的灵魂。他看着玛希一点点倒下的身影，笑容越发柔和，他拿着胸口的倒十字架，将它贴近唇边。
“您看，如今我也已经有了新的，坚定不移的……信仰。”
*
遥远的西部荒漠之城，干燥的空气里浮动着不详的气息。
疗养院病房里发出刺耳的警报声，过了很久这个声音才完全平息下来。
英格兰姆躺在病床上，眼睫投下小片阴影，他沉睡的样子比平时要更加憔悴。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到今年甚至无法再耐受化疗了。之前的治疗有了一定进展，他前段时间甚至能坐在轮椅上到处看看。但是现在他的病情又一次恶化了，这是他抢救期间的第三次心脏复苏。
虽然活着，但是他这幅样子已经跟死了没什么差别，帝国不会放弃他的最后一点价值。
这位智者逐渐苏醒，他勉强侧过脸去，窗帘是拉开的，但是没有下雨。
西部是荒漠气候，很少下雨，不久前那场大雨可能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后一个雨幕了。
“所罗门大人，您感觉如何？”主治医师满头冷汗，他觉得英格兰姆的心跳微弱得都要看不见了。
“感觉很好。”英格兰姆艰难地笑起来，“我还可以活四年，不是吗？即便永远躺着病床上，即便只剩下大脑被泡在维生容器里，这四年我依然会为皇室竭尽我的全部智慧与谋略。”
主治医师避让着他的视线，尴尬地说道：“您接受手术吗？”
“不管我接受不接受，你们都会这么做吧。”英格兰姆婉转柔和的嗓音因为重病而变得沙哑，“这是目前维持生命的最佳方法了。”
舍弃掉完全病变的身体，将大脑取出来，然后他将作为一个纯粹只用来思考的工具而活。
英格兰姆对此也没有反感到哪里去，因为在过去的几十年中，他也是以这样的身份存活的。皇室的大脑，军方的核心，他对这些人来说，仅仅是个和魔导系统差不多的工具而已。
“那么我去联系首都，准备手术……”
医师的话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他的心□□开一朵血花，没有一丝血溅到英格兰姆身上。
英格兰姆顺着他倒下前那个惊愕的视线望去，苏西娜正站在门口，笑得妖冶动人。
“我来了，我来带你离开。”
英格兰姆叹息着，空旷的病房里回荡着他的声音：“傻孩子，我们哪里也去不了。”
整个病房里仿佛静默了一整个世纪。
“那就死在这里吧。”苏西娜用歌唱般的语调说道，然后她走上前去掐断了供氧设备的电源。
她盯着自己的爱人，看他饱受病痛折磨，看他一点点因为缺氧而窒息，看他的身体战栗僵硬，最后一点点走向死亡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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